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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盲人的故事

分類:真情流露   2014/04/26

在我剛剛滿月的時候被親生父母遺棄在一片小竹林裏,抱我回家并把我一手帶大的這個女人叫白華,也就是我現在的母親。但是這個我最愛的女人前不久走了,去了天堂。走之前的那個晚上他穿了一件紅色的外衣,那是他最喜歡的衣服。他用微弱的聲音問我他好看嗎?我哽咽着說不出話来,她一定很美很美,即使我什麼也看不到。我患有先天性白內障,一出生就從未見過我生活的這個世界。可能就是因为這個原因才被遭遺棄。母親決定抱我回家的那一刻已經知道了我雙目失明,因為在我身上找到了一張紙條,上面有我的生辰八字和我患有先天性白內障的事實。那一天正值嚴寒的酷冬,天空中正飄著鵝毛般大雪。母親不忍心仍下我轉身離開,猶豫了片刻還是把我抱回了家。家裏就她一個人,平時就靠種地維持日常开銷,生活本来就很拮据,我来了之後更捉襟见肘了。遇到年份不好,地裏顆粒無收,所以揭不開鍋的事时有发生。每天在忙完農活之後還要抱着我一個村一個村的給我找奶媽,笑着躬着腰給她們說好話。她已經記不清被拒絕了多少次,遭到了多少白眼,被人嘲諷唾棄了多少回……有人說她傻,也有人同情她。但她總是重複着一句話:“孩子是無辜的,黃土都埋到我的脖子了,可他还有很長的路要走。”她依舊一次又一次的穿梭在夜幕下的一條條田間小路上,那背影讓人看了揪心的痛。
吃完奶後我就要睡了,我家的院子裏有一棵黃果樹,有己十年的歷史了,又高又大,樹冠蓋住了整個院子。晚上母親就會把我放樹下的遙籃裏哄我睡覺,嘴裏哼着歌謠:搖啊搖,搖啊搖,搖睡我的乖寶寶……我總会瞪大眼睛望着她,雖然我什麼也看不到,也聽不懂她唱的是什麼。如果我還睡不著,就給我講革命故事,講紅軍長征,講八年抗戰,講抗美援朝。。講到最後他哭著說:“再苦,有他們苦嗎!”
其實母親也想著要放棄,也曾抱著我去了當地的派出所,可當民警問他有什麼事兒的時候,她看着緊緊抓住她領口的小手,她猶豫了,吱吱唔唔的没說出口。咬咬牙转身離開了。後來母親找了當地一個算命的给我算命,算命先生說了,命是天定了,改變不了。雙目失明,这就是我的命。我想過改變,也曾試圖親,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去看,多麼的希望哪怕有一絲光線闖入我的眼眸,讓我親眼看看養育我的母親,哪怕就一秒我也知足了。可我得到的除了聲音,就是漆黑一片。可能是黑暗給我帶来的不安,那時的我總愛哭個不停,任憑怎麼哄也不管用,還用手抓爛了臉,母親实在没辙的時候急的眼淚嘩一下就流了下来,所有的委屈,所有為我吃过的苦如同泛爛的洪水一般全都涌上心头,怎麼也止不住。
稍微大点我就開始淘气了,很好動,因为眼睛的緣故總會摔倒,之后就哭的不可收拾。所以母親為了我吃了不少苦,腰本来就很疼還要每天扶着我蹒跚学步,教我咿呀学語。我学会了走路后,母親就帶着我去鎮上擺地攤賣菜,家離鎮上有十多里路,山路很窄,她走前面,背着大背簍,我跟在她身後,我们之间用一根木棍连着。她常常笑着說:“看嘛,我就是你的眼睛。”在山路間間斷斷的行進著,母親上了年紀,身體本来就很虛弱,還要負著重,走起来自然缓慢。十多里路走完往往要走上近三個小時才能到鎮上,到了后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,還要忙着搶個好位置。一切忙完了之後已經中午了,她捨不得吃,但不忍心餓着我,就会给我买个饅頭,吃着香噴噴的饅頭是我記憶中最快樂的儿時時光,这也是我跟着母親賣菜的目的。
到了下午的時候才陸陸續續有人来買菜,因為卖菜的地方就在马路旁邊。這條馬路是運媒的主要通道,重型貨車比較多,所以時不時的有一陣粉塵還夹雜着柴油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,令人窒息。我一直躲在母親身後,但她不怕,一个勁的叫賣着:蘿蔔
一塊錢三斤,便宜買喔,叫賣聲一直要持續到5點過,当時的假錢多,母亲不知道如何識別假錢,所以上了10塊就不敢收,這就是为什麼菜總是很晚才賣完的原因。晚上擦黑走山路看不清楚,回来走的更慢了。有一次母親不小心掉坑裏了,把脚扭了,过了十多天才勉強能幹點農活。回家后还要做飯燒水,等上床睡覺夜已经很靜了,院子里的樹枝在微風中搖曳的聲響那麼清晰,嘩嘩地一夜都不停歇,我早已經習慣了。母親的鼾声准時響起了,看他已經熟睡,她太累了,我也要睡了,明天还要早起。
還記得母親曾很認真的對我說:“每個人都会老,谁也躲不了,人老了以後就会很睏困,如果有一天我睏困了,睡着了,可能就不会再醒了,以後你只能靠自己了。”那時的我还不知道母親口中的睡着了究竟意味着什麼,所以还不谙世事的我咯咯地笑了,當時的我還天真的以為我們永遠都不会分開。時間如梭,轉眼即逝,不經意间十己年过去了,在我明白了母親那句話含义的時候潸然淚下,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哇哇地哭了,像个还没長大的孩子。淚水是眼睛给我唯一的东西,而这个东西却让我心碎。我感覺冰凉的河水漫过了心房,一下子喘不过氣来。
在我的世界裏,母親的位置是无可替代的,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就如同我的呼吸,而当她是我的呼吸,她就是我生命。很難想像這麼多年她是怎麼熬过来的,我似乎开始理解她了,也漸漸地明白我和别人的孩子不一樣。我很羡慕他們,羡慕他們能像風一樣的奔跑,但我不能,我没有方向,不敢邁開腳步,也不知道到底该跑向哪裏,只能呆呆地原地站着,聽着他們跑近,又揚長而去,只留下一陣風讓我猜猜他們跑去了哪裏,但我總是猜不着。那段時間我很迷惘,我總是问母親我的世界和你們的有什麼不一樣?我能聽見春雷的轰隆聲,夏天的蝉鸣聲,秋风的呼呼聲还有寒冬淅沥的雨聲,可為什麼我都看不到它們?为什麼上天只给了我屬於黑夜的那一半,而另一半要我自己去想像?母親似乎也慌了,不知道怎麼回答,她悄悄的走了,躲在角落裏抹着眼淚……這是我必須經歷一個過程,在我無數次彷徨之後我選擇面對現實,也為母親的堅強而感動。聽別人說夕陽很美,我沒見過,也不知道美是一個什麼概念。我一次次撫摸過母六的臉,鬆弛粗糙的皮膚,沟壑纵横的額頭,以及永遠都蓬亂的頭髮,忽然覺得那才是美,比夕陽還要美。每當聽別人說美的時候,母親的那張臉那麼清晰,我分明透過這雙浑浊的眼眸看見了母親的笑容,那一刻,我安靜了許多。
這己年母親的身體急轉直下,她意味深長的說:“你長大了,我也該老了”區區九個字。我想除了母親之外没人能體會這九個字背後的辛酸和不易。我深深地向母亲鞠了一个躬,淚水再次夺眶而出。她真的老了,這是我不願意面對但又回避不了的事實。時間已逝,沧海桑田,已經不再是聽着歌謠入睡的日子了,那些革命故事似乎遙不可及。母親一直放不下我,她想给我找个能像她那样照顧我的媳婦兒,但没找到。是啊,有誰願意嫁給一個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的人呢?但我的生活有保障,母親為我争取了國家對殘疾人的基本生活保障金。
母親病情日益嚴重,不能走路了,她坐上了輪椅,我每天都會推着她在院里轉悠。我對家裏的一切都非常熟悉,我己乎可以飞奔着跑进屋裏給母親拿他最喜歡的收音機,这讓我很自豪。我仿佛能看見了,也能像别人一样風一般的奔跑,可是出了院子我就蹑手蹑腳的,不敢跑了。母親喜歡收聽節目,聽收音機的時候他很安靜,偶爾聽到歌聲声也會輕輕的跟著選啍,但聲音很小。即便那聲音很小很微弱,我水是能聽到,也能感覺到一絲躲在話語背後的傷感。我瞭景母親,她是大嗓门儿,从来都大大咧咧地,很少這樣,我知道她始终放不下我。他這樣讓我有些些猝不及防,我想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,說什麼呢?我也不知道。
後來的母親經常這樣了,她喜歡獨自待着喃喃自語,仿佛有着說不完的话,整天没完没了,而我喜歡呆在離她不遠的地方,靜靜地聆听着。快到春天了,那是一年的開始,孕育着新的希望。聽說那時的大地春暖花開,萬物复苏,勃勃生機。我問母亲春天美吗?她已經听不清了,總問我說什麼,口齒也不清晰了。現在的他開始叨咕个不停,聽著讓人一陣心酸。那個會哼着儿歌哄我入睡的她怎麼說老就老了?我開始日夜不間斷的守著母親,和她不停地唠嗑,說着屬于我們或與我們無關的事兒。今天天空中佈滿了烏雲,下午的時候刮起了風,風聲呼嘯着吹過,肆无忌惮地奔跑着。小時候聽母親說,每吹一次風就会刮走一个人的靈魂,那是天堂里的親人在召喚,我不想母親離開我,守在她身邊我才安心。刮完風後的傍晚又下起了陣雨,一煞接着一煞。半夜醒来聽不到母親的咳嗽聲了,她熟睡了。屋后的小溪裏聚滿了河水,嘩嘩的淌着,這一下,可能又是整整一夜。

作者:廖乐兵 摘自~美文亭
錄音:楊怡雯
配樂:楊怡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