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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有五條街的距離

分類:成熟之美   2016/02/16

二十五歲的時候,我因失業而挨餓。以前在君士坦丁堡、在巴黎、在羅馬,都曾嘗過貧窮而挨餓的滋味。然而在這個紐約城,處處充溢著富貴氣氛,尤其使我覺得失業的可恥。

我不知道怎麼辦,因為我能勝任的工作非常有限。我能寫文章,但不會用英文寫作。白天就在馬路上東奔西走,目的倒不是為了鍛鍊身體,因為這是躲避房東的最好辦法。

一天,我在四十二號街碰見一位金髮碧眼的大高個子,立刻認出他是俄國的名歌唱家夏裏賓先生。記得我小時候,常常在莫斯科帝國劇院的門口,排在觀眾的行列中間,等待好久之後,才能買到一張票,去欣賞這位先生的藝術。
後來我在巴黎當新聞記者,曾經去訪問過他。我以為他是不會認識我的,然而他卻還記得我的名字。

「很忙吧?」他問我。
我含糊回答了他,我想他已一眼看明白了我的境遇。

「我的旅館在第一百零三號街,百老匯路轉角,跟我一同走過去,好不好?」他問我。
走過去?當時日中午,我已經走了五小時的馬路了。
「但是,夏裏賓先生,還要穿越六十條街,路不近呢。」
「胡說,」他岔著說,「只有五條街。」
「五條街?」我覺得很詫異。
「是的,」他說,「但我不是說到我的旅館,而是到第六號街的一家射擊遊藝場。」

這有些答非所問,但我卻順從地跟著他走。一下子就到了射擊遊藝場的門口,看著兩名水兵,好幾次都打不中目標。然後我們繼續前進。「現在,」夏裏賓說只有十一條街了。」我搖搖頭。

不多一會,走到卡納奇大戲院,夏裏賓說,他要看看那些購買戲票的觀眾究竟是什麼樣子。幾分鐘之後,我們重又前進。

「現在,」夏裏賓愉快地說,「現在離中央公園的動物園只有五條街了。裏面有一隻猩猩,它的臉很像我所認識的一個唱男中音的朋友,我們去瞧瞧那隻猩猩。」

又走了十二條街,已經回到百老匯路,我們在一家小吃店前面停了下來。櫥窗裏放著一罈鹹蘿蔔。夏裏賓奉醫生的囑咐不能吃鹹菜,於是他只能隔窗望望。「這東西不壞呢。」他說,「使我想起了我的青年時期。」

我走了許多路,原該筋疲力盡的。可是奇怪得很,今天反而比往常好些。這樣忽斷忽續的走著,走到夏裏賓旅館的時候,他滿意地笑著:「並不太遠吧?現在讓我們來吃中飯。」

在那席滿意的午餐之前,我的主角解釋給我聽,為什麼要我走這許多路的理由。
「今天的走路,你可以常常記在心裏。」這位大歌唱家莊嚴地說,「這是生活藝術的一個教訓:你與你的目標之間,無論有怎樣遙遠的距離,切不要擔心。把你的精神常常集中在五條街的短短距離,別讓遙遠的未來使你煩悶。常常注意於未來二十四小時內使你覺得有趣的小玩意。」

屈指到今,已經十九年了,夏裏賓也已長辭人世。在值得紀念的那一天,我們所走過的馬路,大都已改變了樣子,可是一直到現在,夏裏賓的生活哲學,有好多次都解決了我的困難。

作者:雷因
錄音:王麗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