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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中

分類:成熟之美   2016/07/15

開車後不到一小時,雨下得更大了。我放慢車速,和前頭的車稍稍拉開一點距離,只見前邊的尾燈在大雨中影影綽綽……剛巧碰上路口亮著紅燈,我打了個呵欠,揉揉雙眼。
嚴格說來,現在我是違法的。我正帶醉駕車,雖然只喝了兩三杯斟得不算滿得啤酒。自從3年前夏天患肝疼以來,我差不多戒了酒。但是,遇到今晚這種情況,需要到飯店那種地方去商量點事兒什麼的,就得湊湊興,不得不陪著喝上兩杯。
戒酒後,每逢這種場合,我都主動充當高級計程車司機的角色,用自己的車送上司回家,頗得上司欣賞。今晚也同樣,這不,剛剛把部長送回家了。本來開車時,我滿以為只喝了一點啤酒,那點醉意馬上會消失的,不料,部長剛一下車,駕駛座上只留下我一個人時,全身驟然癱軟下來。不,我沒醉,大概是太疲勞了吧。

我在中堅商社擔任部長助理,在持續不斷的慢性經濟蕭條中,終日疲於奔命。公司業務不景氣,公司內部甚至傳出風聲,說要裁減職員。兒子哲夫明年即將考大學,現在正是緊要關口。我已過40,如果被裁下來,那可太糟了。因此,我拼命地幹著。
車從大馬路拐向我家所在的方向。街上寥無人跡。這沒什麼奇怪的,雨這麼大,加之又已過了11點。隨著家門的臨近,我的睡意越來越濃。
我朦朦朧朧,漫不經心地將車向狹窄的十字路口左側拐去。突然,車燈光柱的前端浮現出一個黑影。我慌忙緊急刹車,可已經遲了。車明顯地震動了一下,無力地停了下來。
我愣住了,過了好一會才搖下車窗,把頭伸到雨中。我悄悄向後望去,沉沉夜色中只見一個人倒在後輪和保險桿之間。一把傘正好蓋住了他的身體,其餘什麼都看不見。我下意識地去開車門,手剛摸到門柄,又僵住了。
霎時,各種想法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轉動起來。我又看了看那倒著的人影,那人似乎在輕輕蠕動著。我飛快地搖上車窗,周圍依舊空無人影,路旁的房子裏也沒有人出來,我重新握住方向盤,踩下油門。「酒後駕車」、「打盹駕駛」,兩個討厭的詞眼湧上心頭。總而言之,要讓員警知道就麻煩了。毫無疑問,責任該由我負……

我離開那兒,莫名其妙地繞遠道回到家。我定定神,按了門鈴。裏面響起妻子直子的腳步聲,門開了。
「啊,你回來了,我還以為是哲夫呢!」
「哲夫!他出去了?這麼大的雨?!」
「是啊。他說收音機的電池沒電了,到自動銷售機那兒去買。我要他明天再去,可是……」
我突然不安起來,莫非……我又回憶了一下剛才那人影的樣子。衣著什麼的沒有看見。傘呢?那傘確實是把大黑傘,可也算不得特殊,不能說是特徵。直子和我說話,我心不在焉地應答著,一個勁兒豎著耳朵聽門鈴響沒響,可是,傳入耳膜的只有嘩啦啦的雨聲。

過了一會,電話鈴響了。我的掌心猛地沁出了一陣汗來。直子出去接電話。
「這麼晚了,誰還打電話來?喂,我是宮田。恩……恩……啊?」
直子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。
我撞了自己的兒子,然後逃走了。雖然電話通知說沒有生命危險,但我怎麼也打不起精神自己開車了。我安撫著激動的直子,車向醫院駛去。三四分鐘後,便到了久保田外科醫院。我們被帶到急診室。哲夫正躺在床上,和坐在旁邊椅子上的巡警談著話。
聽護士說,還算幸運,哲夫傷不重,左腰部分被車身擦腫了。右肘被保險桿狠撞了一下,斷了,流了好多血。為了安全,今晚暫時讓他住院觀察。
「你還沒有回憶起那車子的特徵嗎?再想想看。」
巡警正在詢問哲夫。我的心突地一下抽緊了。
「那是一瞬間的事,加上當時我疼極了。糊裏糊塗的。」
我鬆了口氣,太可怕了。
「說得也是啊。但是,把人壓了。還逃走,實在太卑鄙了。明天也行啊,要是想起什麼線索,請和我聯繫。」
巡警留下這句話,走出病房,我和直子一塊兒把他送了出去。回到病房,哲夫已坐了起來。
「能坐起來嗎?」
「不要緊。口真渴啊!接待室有自動銷售機,給我買點汽水吧!」
「我去吧。」
我正想抬腳,直子已搶先一步走出了門。我害怕單獨和哲夫呆在一塊。我含糊地說了句:「稍等一下。」便想到走廊上去。這時哲夫開口了。
「爸爸!」
「恩?」
「那輛白色的紅焰牌。」
「……」
「1975年型的。」
「……」
「車號是7604。」
「哲夫!」
那是我的車!哲夫什麼都知道,可是什麼都沒說。
「真糟糕,天太黑,我沒有認出你。所以,把你扔那兒了……幸好傷不重,你沒有說出我。實在太對不起你了。」

這時,我第一次正視哲夫的眼睛,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了。
「我買了柑子和葡萄……」
直子回到病房,她像看到了什麼異樣的東西,極不自然地打住了話頭,沉默下來。
哲夫看著我。他的視線猶如綿綿不絕的冷雨,立即,我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氣,彷彿全身內外被淋得透濕一般。我呆呆佇立著。

出處:網路文章
作者:大西赤人
錄音:王麗蓉
配樂:鄭玲玲